我们又来到黄宗云家,公路边往下拐几个羊肠小道就到了。老远就看见一群各色的鸡在院坝边啄食,听到那边狗的叫声,鸡也咯咯地应和不停,红冠子的公鸡居多,其中有一只浑身乌灰色的长颈、高脚、肉色小脑袋的鸡叫得与众不同,就像男声小合唱中的女高音在配音,这大概是引进的外来品吧。院坝那头有一件用木板围成的小圈,里面也不时传来“咩咩”的声音。
户主出来了,是一个弯腰驼背,歪戴着一顶黄色鸭舌帽的老头,应该将近八十岁了吧,穿着一双沾有不少泥土的黄胶鞋,显然才从地里干活回来,左手捏着一支旱烟斗,憨态可掬地招呼我们快坐,并请我们也抽几口烟,我们摆手摇头谢绝。他家修的是一楼一底的砖房,应该才住进不久,墙上的瓷砖和窗子的护栏都是崭新如初。他说房子修好后欠了几万块钱的账,儿子媳妇只好又出去打工,把两个正在读书的孩子扔给了他们,他们只得还天天起早摸黑地劳动,还享不了清福。
很快老太婆也闻讯出来了,好像是才收拾完锅碗瓢盆。在我们的一条一条的询问中,老太婆掰着几个并不能伸得很直的手指头补充了老太爷说的不足:老两口有很多杂毛病;儿子媳妇也有病,一年在外挣的钱除去药钱车旅所剩无几,她说的那些病似乎是中国农村人的通病;粮食产不了多少,一口不小的鱼塘,鱼也没养了几条,猪也难喂肥;债主在催账…同行的饶书记就像一个认真听讲的学生一样,一一记在笔记本上,生怕漏掉了重要信息。老头子听着听着竟伤感起来,不禁用手摸摸鼻子,鼻尖耸了耸,我似乎还看到他滴下的几颗浑浊的老泪。
我们又看了他家圈里的三头猪,还没有肥,正在争吃食物;屋外摆着一堆红薯和萝卜,他们说红薯快被吃完了,天天盼望儿子媳妇回来杀猪,可儿子还没有回来,望着那所剩无几的一小堆红薯萝卜,自己快支持不住了。
一阵朔风扑面,利如刀削,我赶紧裹住黄色风衣,忽然悲从中来:其实,他们物质上并不很贫穷,更可怕的还是他们精神上的贫穷,空巢十二月里,那些老病孤身、孀妻弱子,一年又一年,谁才能抚平他们荒芜的心,找回精神的家园?我刚教了余光中的《乡愁》,蓦然,我想续写一节:
当我老时,
乡愁是一根长长的电话线,
我在老家这头,
儿子在山那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