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梦中惊醒，一大滴热泪从眼角滑落，又渐渐被时间风干。

梦里是山，接天连云的山一望无际，高峰入云，一派“欲与天公试比高”的气势。群山环抱中，赫然坐落着一片村庄，牛铃声“当当”的响，一缕青烟直上••••••

我认得那山，认得那屋，那儿有我最牵挂的人儿啊！

从我记事起，每年寒暑假里，爸爸妈妈都会带我回老家去，那是在陕甘交界的大山深处，路永远在两山的缝隙间，依傍着河流穿行，泥泞的黄泥土路要坐2个小时的摩托车才能抵达。那儿是一个神奇的地方，至少小时候我是这样想的。虽然同住在山里，但我家乡的人都住在山脚下，那儿的人却都住在极高的山上，山真的太高了，让我很难想象他们是用什么样的方法在云层间用石头和泥巴建起房屋的。外婆就住在那儿最高的山上，而且是最高的那一户。妈妈说，我就是在这山上出生的，山上没有医生，是外婆亲手把我带到这个世界，因此外婆是我来到人间第一个见到的人。我喜欢回老家，喜欢山，不过小时候回老家最怕的就是上山，上山的路走走停停要一两个小时才能到外婆家，山路好似卧龙盘踞在山间，峰回路转，那龙张牙舞爪，蜿蜒而上。外婆说，山上的每一条路都是山上全村人一锄头、一铁锹挖出来的。

小时候上山，我没走几步就累得走不动，所以总是爸爸妈妈轮换着背我，外婆知道后，每次听说我们要来了，就提前下山接我们。在爸爸妈妈的反对声中，外婆执意背我上山。我喜欢让外婆背，因为外婆一边背，还一边给我唱山歌、讲故事，讲山上的野猪偷吃包谷，讲黄鼠狼偷鸡然后怎样被捉住，在那时的我听来，山上的一切都充满了神秘色彩。渐渐的，我一天天长大，体重也一天天增加，外婆的身体也在一天天变化着。上山的路我能自己走到一半，外婆也不再下山来接我了，但她总会在半路上边放牛边等我。每当听到牛铃声“当当”响，我就知道，外婆就在不远处。一路上遇见山上的熟人，他们总是热情的吆喝：“又来客娃娃了！歇会儿再走!”外婆脸上溢满幸福的笑容，总是骄傲的大声吆喝道：“我的乖孙儿又来看我来了！”七岁那年夏天，爸爸妈妈都出门打工去了，把我送到山上让外婆照顾我。在山上的第一个晚上，我想妈妈，不愿和外婆睡，一直哭闹到深夜，外婆安慰我，我还狠狠地咬了她的胳膊，我不记得我哭了多久，不知道闹到了几点，只是外婆一直陪着我，直到我入睡。我从来没见过外爷，外婆和姨姨一家住在山上，但姨姨和姨父大都不在家，我当时还有些不情愿，因为我觉得山上没意思，但外婆给了我乐趣。早上吃过饭后，外婆就带我去地里，外婆种了好大一片地，每天都要去薅包谷草，给猪扯草，中午太阳大的时候，外婆就带我到山里有泉水的地方，山上的泉水清凉的很，泉水旁大都长着野果，外婆给我摘野果吃。山上的一草一木外婆好像都认得，她给我讲那些植物的名字，讲什么草能治病，什么果子不能吃••••••

山上的太阳毒得很，外婆每天从地里回来衣服都是湿的，由于天天在山上跑，我的脸上被晒起了一层壳儿，外婆很心疼。于是每天晚上，外婆总是睡得很晚，在灯光下为我缝了一个花帽子，那帽子精致极了，一群蝴蝶、蜜蜂围着两朵小红花，帽檐很长，用来遮太阳。后来爸爸妈妈回来了，我就被接回家了。

以后的每年，我都上山去看外婆，当我能一个人走完一两个小时的山路，外婆却走不动了。她站在家门口的大槐树下等我，闻到槐花香，还离着好远，我就大声喊：“外婆——我来啦——”外婆听到后就高兴地回应：“来了呀——乖孙儿强！”每次去，外婆总是拿出很多吃的给我，姨姨说，那些吃的都是别人给外婆买的，外婆却总是舍不得吃。自从上初中以来，学习紧张，就很少再回老家了。但外婆经常托人带东西上来：蜂蜜、核桃、竹笋、木耳等等，吃着蜂蜜，甜从嘴里涌上心头。

去年暑假里，我回了一趟老家，外婆仍站在大槐树下等我，许久未见，外婆高兴地一直握紧我的手，笑容溢满在脸上，眼里却饱含泪花，她笑起来，脸上的皱纹攒成堆，如千沟万壑般，又如风肆虐在湖面上掀起的涟漪。要走的那天中午，我帮外婆洗了头，她的头发在阳光下白的刺眼，白发掉的厉害，我好心疼，每一梳都让我不忍落下。临走时，外婆站在大槐树下，眼角湿润了，我一步步走远，外婆的目光一点点投向我的步伐，最后被绿荫遮蔽。

还记得小的时候，天真无知的我问外婆：“外婆，你最想去那儿？”外婆说，山里人，最想看看山外的海。那时我心中就有了一个愿望：等我长大了，定要带外婆走出大山，去看大海。

然而，“天若有情天亦老”，噩耗声终于传来。那个冬天，当我不顾一切的跋山涉水而归，一路上望着没有尽头的群山，没有尽头的路，我多想插上一双翅膀，飞回你的身边啊！那遥远的山，遥远的路，成了阻隔了我们的万水千山！终于，两个小时的煎熬后，我终于来到山脚下。抬头发现，这冬天的山啊，光秃秃的一片，没有半点生机，死一般的沉寂，它铁青着脸，像是怀着一颗冰冷的心。我屏住呼吸，冲向山去，脚下的路怎么那么长，长的可怕。山下没有你的等待；山间再听不到牛铃声的“叮当”，再听不到嘹亮的山歌、动听的故事；山上房前的老树旁再没有你翘首以盼的目光。槐花不再飘香，“外婆——我来了——”可是外婆啊，你怎么不再应我一声？外婆啊，我还有很多很多话没对你说，我还没长大，还没来得及带你去看海，甚至还没来得及再看你最后一眼••••••山还是那个山，树还是那个树，只是人不见了。

当三月的春风又吹绿了那个山头，山上的树木重抽新芽；当五月的阳光普照那个山头，槐花重又飘香，手捧着你为我缝制的小花帽，回忆着曾经的点点滴滴，回忆着那些难忘的时光，外婆，你说你在山里生活了一辈子，你说你想走出大山，你说你想看山外的世界，外婆，虽然你看不见，到不了，但我会奋力拼搏，带着你的愿望，走出大山，看一看山的那边的美丽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