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上春树曾说过：仪式是一件很重要的事儿，并且还发明了一个词——小确幸。小确幸其实就是对待人生的一种仪式感。

一、生之礼

一声婴啼，向世界宣告自己的到来，一段或是精彩或是平凡的人生拉开了序幕；一声悲叹，向世界道别，人生的幕布在此落下。

新生的降临，死者的远去，皆是大事。在家乡这样的事可由不得半点马虎。

那个炎热的夏季，六月的蝉鸣中。我家新增了一位成员，五口之家变成了六口之户——我的弟弟出生了。祖父听闻这个消息后，便顶着烈日出了门，刚走到门口又冲我喊：“娃子，背上背篓，我们出去趟。”

骄阳似火，祖父带着我来到了野外。祖父不时弯腰扯起几株绿色植物扔进我的背篓，“这是啥啊？”“车前草，等会儿还要去采金银花和陈艾。”

车前草，金银花都是清热消炎降火的好东西，陈艾用于驱虫更是一绝，但是现在要这些作甚?祖父看出了我的疑惑，笑着说“这啊，是给你弟弟洗三用的。”“我哪来的----对了今天刚有的。”“你啊！”祖父哭笑不得的摇了摇头。

忙了一个上午，惹了一身汗。下午祖父却说还要去找山泉水。“天啊，好麻烦！”我不由得推辞。“爷爷，我不去行不行？”不曾想，一向和蔼的祖父却冒了火：“古人云：‘死生亦大也’。生死皆是人生大事，迎生送死容不得半点马虎的！”

无奈之下我只得拎上一只小桶随祖父上了山。山泉水，清凉甘甜。只有经过山川层层的过滤，一缕清泉才会出现在山间石缝中。山路崎岖加上连日的干旱，祖父和我找了整整一个下午方才在一处山崖下寻得一眼清泉。

祖父欣喜地拎了一桶泉水回家。上午才来的草药在冰凉的泉水中清洗，祖父细心地将草药上的泥土洗净，再一点点地把枯叶病叶一一摘去。洗净了的草药被暂时放在阴凉通风的角落里阴干。

在小弟出生的第三天，一家人期盼的准备了许久的洗三仪式开始了。金银花，车前草和着陈艾叶一起在泉水中煎煮，中草药的味道霎时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祖父让我找张桌子放到院子东边的地上说是过会儿要排上大用场。中药香在空气中弥漫，原本清澈的泉水，成了现在暗绿色的模样。

屋外的狗叫了起来，出门一看，原来是张家阿婆背着背篓来了。阿婆在村子里的辈分很高，村子里不少后生晚辈是她看着长大的。阿婆冲我笑了笑，走进屋子便问：“洗三的家伙什儿都齐了么？”奶奶笑着回答：“齐了齐了，现在就差老姐姐给后生洗三了。”

阿婆听了这话毫不含糊地从背篓里拿出了一个香炉，她把香炉放到院子里的桌子上插上了香，一首苍凉的调子，声音中透着虔诚。“这是在唱神明和祝词”，祖母低声的解答着我的疑惑。

“把你们家的小崽子带出来洗三。”祖父乐呵呵地带着小弟出来了，奶奶将熬了一上午的汤用木盆端了出去，阿婆把小弟从襁褓中抱了出来，轻轻地放在木盆里。白胖的小家伙神似一个玉团一入水就兴奋得不得了，溅的水花四溢。阿婆也不恼，哼着歌用手舀起暗绿色的汤水从头顶一下下淋下，轻轻地揉洗这团颇有活力的白玉团子。洗净擦干，张阿婆把小弟放入一块五颜六色的百家布中裹好，笑着从兜里摸出一枚银元让小弟捏在手中……

百家布，是用一小块一小块从邻家讨来的碎布拼接成的，代表着村里人对新生儿的祝福。那一枚银元是一件有些年头地物件了，“银”寓意生平福贵，“元”则寓意高中状元之意。“洗三”的用意，一是洗涤污秽，消灾免难；二是祈祥求福，图个吉利。祖父在事后向我解释洗三的种种寓意，他说：“生命只有一次，所以出生与死亡的礼节马虎不得。”

二、死之仪

祖父教会了我如何迎接新生，却没来得及教会我如何送别死者。

当我从学校归来听到祖父的死讯时，我以为这只是一个拙劣的骗局，只有当家里人告诉我，以后说爷爷的时候要改口说祖父时我才确信噩耗的真实，在家乡对于逝去的亲人必须用敬称的。房梁挂上了两个白灯笼。祖父的照片挂在了堂屋的正中央，在照片的下面他的驱壳静静地躺在漆黑的棺椁里。夜里妈妈告诉我要去守灵，只有弟弟和我两个人，“晚上要注意棺角里的长明灯，莫要让它熄灭了。”

夜里下着雨，有些凉，堂屋里的棺材散发着低郁阴沉的气息，小弟轻轻地拽着我的裤脚，“哥，我们回去好不好？我怕。”“祖父常说‘死生亦大也’这是祖父人生最后一程不得马虎！”棺材前有两个蒲团，我拉着弟弟的手在蒲团上跪下，棺材放在两张长板凳上，对面的凳角处有一点火光如豆，那是一盏桐油灯，也就是妈妈口中的长明灯。民间传说:长明灯照亮的是去冥间的路，引领着亡魂前往幸福的来生。不时有风穿堂而过，火光在风中摇曳，祖父的笑容在火光中闪现……     

天色微亮，爸爸便叫我去休息了。等到中午我被叫醒，披麻戴孝，我出门看见许多人和我一样的装扮，宾客们在大堂中端坐，我们站在他们的前面，司仪在我们面前用悲切的语调送唱祖父的生平。末了，他说道：“亲友们见逝者最后一面吧，以后便是永别了。”我走进堂屋看见祖父在棺椁中静静地躺着，仿佛只是小憩片刻。走出了堂屋我听到背后有钉子钉入木材的声音，封棺了。司仪告诉我，明天我要拿着引灵幡引路。走的时候不能回头，回了头灵魂就不再走了，会在回头的地方常驻。

凌晨五点，天边才现微光。我便被叫醒，走出家门爸爸给了我一根细长的竹竿上面挂着一块惨白的纸，爸爸低声告诉我：“把它举过头顶向前走，不用走的太快也不要走的太慢，但千万别回头。”向前走着，不快不慢不回头，就那么笔直的向前走着，直到在一处山坡的平地上看到了一处新挖开的土坑，那就是祖父将要长眠的墓穴了。我呆立在那里，听他们说“落棺”，祖父的棺椁便在墓穴里了……                

迎生送死，生有礼死有仪。祖父从他的祖父那里传承下来，现在祖父又把这些世代相传的节数传给了我们，它们扎根于我们的血脉之中，薪火相传，永不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