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了,我还是总得到那果园里去,去它的老树下或荒草边或颓圮的墙旁,去呆想,去回首,去推开身边的繁琐杂音。十二年中,这果园的样貌被不理解它的人肆意雕琢。幸好的是有些东西任谁也不能改变它。臂如落日后寂静的光辉平铺的那一刻,地上腐烂的果核,枯树叶都被映照得灿烂;臂如园中最为落寞的时间,孤雁出来高歌,把天地都叫的苍凉;臂如冬天雪地上孩子的脚印,总让人想到他们是谁?曾在哪做过些什么?然后又都到哪去?
火葬场的炉门前,棺木是一只巨大而沉重的抽屉,缓缓往前滑行,没有人想到我们可以亲眼目睹亲人化为灰烬,(老家一直奉行入土为安),我们距离炉门前也不过四五米。躺在那巨大抽屉里的自幼就陪我嬉闹,教我成长的表姐。母亲与婶婶站在走廊里,雨透过窗纱飘过来,婶婶掠开被雨打湿的头发,深深,深深地凝望,希望记得这最后一次的目送。
泥泞的书包;无助的眼泪;自行车的残骸;哥哥床下压着的写给姐姐的信;姐姐的照片;墙圮上的名字;姐姐的关怀;婶婶的沉默,在万人悲泣中这些东西一次又一次的加深再加深,成了我六岁那年全部的记忆。下坡口那条路是每天上下学的必经之路,而那条路是个大陡坡经常有事故发生,尤其是秋冬天黑夜来的那么猛烈更是事故不断,我从未想过姐姐会如此不幸。“莲子她妈,莲子出事了,在下口坡撞车了…嘤嘤嘤…四个孩子里只…只…只…留了两娃呀——莲子…莲子…命不好啊——”深秋,饭后我与母亲正在婶婶家闲谈,等姐姐回家,六岁的我对死亡的了解并不深刻,不知道什么事白发人送黑发人。我只知道姐姐不能陪我了,果园墙皮上的名字我应该让谁为我写呢?婶婶半天没说话,也没哭,没有眼泪(六岁的我以为没有眼泪就不是伤心),婶婶那天不哭不闹,平日里扫巷子都要唱歌,洗菜都要拿到门口找人聊天,“炸炸呼呼”的一个人,竟然沉默了。再后来,我只看到了被车压扁的自行车,粉红色的自行车已经看不出原来的形状,那曾经载过我的后座也不知去向。婶婶也自此变的沉默。家里没有了姐姐的照片,更没有了自行车。那年我六岁,从此没有了秋天。
花被婶婶紧紧地握在手里,伯伯弯着身好似有掏手帕揩汉,耀眼的阳光下,哀伤,那么明显地压垮了他们的肩,那么沉重地拖住了他们的步伐,周围不断有人在我面前经过,可是我的眼睛只看见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那份执着,思念,悲伤从六年那年就注定要一次又一次的充斥在我的心灵;他们一步有一步的“靠近”姐姐,一次又一次的凝视,注视,那年我十五岁。人们总问幸福是什么?如果在六岁那年我可能会说,幸福就是在果园颓圮篱墙上我和姐姐的名字,是冬天果园里的小脚印;如果放在十五岁那年我也许会说,幸福就是母亲没有衰老的脸庞,是父母子女之间没有一场又一场的送别;可现在我想说,幸福就是早上挥手说再见的人晚上又平平常常地回来。无论是黄土高原上矮矮的坟墓,还是沦桑大海的骨灰,都清得记家火万星,万家愁,走的人已走,在的人尚且好好活,我们对生活的认真,对他人的宽容,对自己的严格又何不是一种悼念?
人生浮沉,世事无常,花开花谢,潮起潮落,相后枯木逢春,相信柳暗花明。笔一描相思,墨点风尘,抚琴一曲凄歌,弹指悲伤,苍老了春秋轮回,泻下一地清冷,风尘暗扰,风掠过撩起径旁的落花,无处话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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