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冬季，总是如此，枯黄的野草仍立在田野的渠道两岸，没有了玉米棒的包谷秆还在田里拼命地拍打着叶杆，田畔里的黄土被翻出肚瓤，从这儿看去一直涌上天际。阴沉的天，像是被黄沙染过了似的，阴沉、灰暗，不见一丝晴天该有的碧蓝，风狂野地吼着，该有一场大雪了。

村外田野间，远远只有一位牧羊的老汉。这田老汉，背微驼，黑黄的脸，黄绿色的军装大衣粘着厚厚一层泥土，衣领的角角落落也都裂开了小口。这件黄绿色的旧式大衣盖住了老汉的双膝，他的双手蜷缩在袖筒里，爬满了老茧的手持着一条光溜溜的棍子，挥挥棍子上的皮条，他面前啊，是一群结伴咩咩叫的羔羊！

虽然只有十来只，可跟着这遍地的羊粪蛋儿，怎么看都让这老汉心里乐开了花，看着小羊羔一个个跳来跳去，别提他心里有多美了。哼着小曲赶着羊，他看那羊乏了，自己也把手中的小板凳放在田地里，在羊群里哼起小调来，羊群也像是有心地卧在他周围。风一次次梳理着羊卷曲的毛发，这老汉似乎也不过瘾，缓缓直起身来，让风梳着他的白胡渣，用他那嘶哑的声音唱起那《铡美案》来。他闭着眼，皱起眉头，胀着通红的脸，手臂还时不时挥动，做出两个动作。渐渐的，羊儿的肚子变得溜圆，夜色也渐渐爬上树梢。

“咩——咩——咩——”。村里的灯火仍然是明亮的，土墙下的一个身影仍在等待着回家的人儿。“你看看咋又来这么晚？”围着围裙的人儿拿过老汉手中的鞭子，带点责备的口吻说：“饭都快凉了，你先快吃去啥，我去圈羊。”老汉接过围裙笑了笑，去了厨房。

饭菜和平常一样，一盘咸菜，一盘小菜，两碗白饭，细长的筷子整整齐齐的放在桌子上，那饭菜也没有动过的迹象，老汉又笑了笑，拿出兜里刚买的一小块熟肉切好放在了碟子里。

“老头子，老头子，这羊少了两只，老头子！”外面的人急喊着。这老汉倒也是稳，把半盘肉放在桌上，慢条斯理地坐到位子上，“知道了，进来我给你慢慢说——”。

“羊呢？”老汉将筷子放到了老伴的碗上，说：“我卖了。”

老伴看了看桌子上的肉，语气明显比之前平静了很多。“没弄丢就行，但那是咱家唯一的奶羊，这你不喝羊奶，万一腰又疼怎么办？”

老汉夹起一块肉送进嘴里，“也就那么一个说法，谁又知道有没有用，再说了，我这腰早就好了。”

老伴皱了皱眉头，可还没等老伴说出，老汉又急着说：“还有那羊羔，价格好我就卖了，反正还有那么多呢，来来来，给咱填了个小菜，没事儿，没事儿。”

老伴似乎还是有心事的，可见老头子嘴都快笑裂了，心里琢磨价格应该不会太差，也没再说什么。

风吹过炕火，忽明忽暗。老头子早就坐在了炕头上，老伴最终还是止不住抖落心事：“邻村的老韩年龄大了，家里头也只有他和他老伴。”老头子听了好像知道这件事似的，老伴见状，赶紧说：“可他们两口子日子过得真是惨，这么冷的天，我去看他们的时候，他们家煤炭不多了，还想着把咱家的奶羊再借给人家，让老韩老两口喝上些日子羊奶，再把咱的煤炭给人家分一点，既然羊没了，那……”。

老头子笑了笑，“那过几天你给送去吧。”老伴停了手中的活，笑着看着老头子：“好，过两天我去送。”

风刮的窗户发出呜呜声，村子里也少了狗吠声。夜渐渐深了。

第二天清晨，雪压满枝头，那雪花还不时从天上飘下，老伴见这满地的雪，真愁那老韩家能不能等到这雪中的碳。这雪可真大呀！老头子一早就去喂羊，那羊儿咩咩的叫声也似乎在怪这雪落得早啊！

下了整整两天的雪呀，今天雪下地一缓，老伴就等不住了，刚吃完午饭，就背上半袋子的碳准备出门，细雪飘飘，这喜鹊竟在门前那棵柏树上喳喳叫个不停。

门外忽然传来了阵阵敲门声，打开门，老伴就看到了两个拿着白本子的陌生人站在门前，而后面跟着的是拉着奶羊的老韩！

这奶羊不是让老头子给卖了吗？老韩拉起羊，把栓绳子放在老伴手里，用手紧紧地握了几下她的手，便走进屋里。这两个拿着本子的人大致了解了一下情况，随后也跟着老韩进了屋，还没等老伴搞清楚是怎么回事，书记就急急忙忙地也跑来她家，说：“这是好事呀，好事……”。

屋内，老汉很惊诧：“啥？一只羊补助100！”“真的假的？”书记和拿着白本子的人一同说：“是真的！”老头子摸了摸脑袋问：“为啥子嘛？”书记和拿着白本子的人相互看了一眼，然后说：“那都是因为党的政策好！今年给养羊户每家都是这个补助标准。这不老韩头说这奶羊是你家的嘛，这补助款也该你老汉领……”。

羊圈里的羊欢迎着回来的奶羊，枝头的喜鹊也一直叫个不停。刚被风卷过的天也露出了一块晴空，阳光不断洒在这一片雪地上，融了一片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