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严冬日,温一壶琼浆玉液,斟入碗中,或细酌、或豪饮,只愿为君除去这途中的征尘,一壶浊酒喜相逢!

                                                                                                              ——题记 

   初尝此等美味,竟是在异乡的年宴上。母亲自故乡来,携了一些特产,其中就有此物。待其被加热后热气腾腾地上桌,只觉其色白如玉,汁若琼浆,醇香浓郁,桂香袅袅,却在甜蜜中叫人辨不清……。“这是什么？”我问。“稠酒,添了黄桂的。在咱们老家可有名啦,你外婆就会做!来,尝尝看!”妈妈笑盈盈地给我盛了一碗。“既是喝酒,何不用酒杯？”我不解。“不对不对!这喝稠酒啊,就得用碗才有感觉!”我端起碗,轻轻地嗅——好香啊！浅浅抿了一口,感觉竟是这样!不同于暴烈而极具诱惑的白酒,它汁稠味绵长,初尝十分香甜,与江南米酒相似；细品品,它独有的微涩正在唇齿中悄然游移……。当我再回味时,口腔已盈了桂花香，“好酒!我从未品过这样的酒!”我脱口而出。妈妈笑道，“哈哈!何以见得？此酒只应故乡有!”——这一刻,一缕情愫正在萌芽,关于故乡,关于稠酒!这些我久久难以忘怀！  

   时过境迁,我归至故乡渭南的怀抱已两年有余。这些日子里,我不再青睐于货架上用塑料桶装着销售的稠酒。使我畅饮、迷恋、贪碗不够的,是出自故土外婆之手,用杂粮辅以佐料酿制成的，带着亲情的，无香精之气,却有人与场景俱醉境界的稠酒!  

   外婆喜稠酒,老宅有酒屋一间,其中贮存的酒皆出于她之手。“外婆一个人住,为何还要做如此多稠酒？这样劳累身子怎么受得了？”驻足于酒香馥郁中,我既惊奇又隐隐担忧。“咳,别看我独居,我可从不是一个人!”外婆轻轻抚摩着酒坛,莞尔道。原来,外婆的稠酒早已为邻里所津津乐道。一瓮稠酒香四邻!每逢佳节,她总会呼邻居们前来饮酒，或是赠出一坛又一坛。而他人也会常来问候,回赠一些自家做的糕点——你来我往,邻里似亲,这是我不曾体会过的乡土人情味儿。城市中家家户户用一层又一层的防盗门将彼此隔绝,那厚度仿佛人与人心间隔膜的厚度。我庆幸还有这样美好的地方,予我返璞归真的机会。

   与外婆坐在暖烘烘的炕头,听着灶房内咕咚咕咚的煮酒声,屋内醉人的芳香四溢。酒成之际,捧一碗佳酿饮,顿觉酸甜醇厚,通体温暖。这酒真美!与市场上的稠酒相比模样无异,然而不同之处在于,这稠酒纯朴热烈又悠长,别具亲切感!它不是在冰冷的机器与刻板的流水线上生产成的,而是经过外婆粗糙的双手酿制成的,是殷殷的意愿。听外婆讲稠酒的历史佳话，知其始于商周,距今已有三千多年；笑“贵妃醉酒”“力士脱靴”；周总理、郭沫若等领导、雅士生前都十分喜爱稠酒,曾多次用其招待国内外宾客……谈及稠酒如何做来,外婆抿了一口热酒,徐徐道出：首先,泡米原料选用一定要十分谨慎,非户县江米不用,此地之米颗粒饱满,晶莹剔透,酿出的酒自然色泽纯正,口味极佳!冬日需浸泡十七八小时才好。其次，以备好的酒曲和其发酵成“原始”米酒。酒曲是米酒的魂,它的主料是大米粉,用以发酵的是马鞭草、马蓼、马齿苋和桑叶。将草药捣碎揉出水,和以大米粉搓成团,盖上布放置阴凉处,待团表面长满菌丝,再将其晾干,酒曲就做好了——那叫一个清香啊!之后方可滤米、捣米,直到米干透,得到浓白的米酒。随后加热,烧至沸沸扬扬,便是稠酒!虽说这制酒过程漫长,但酿酒人却乐在其中。  

   喝白酒,几粒花生米和一盘豆腐干作下酒菜,和三五好友天南地北,那么稠酒用什么来下酒？并无规定,你喜好什么,就可以用它来下酒,那境界是无比快乐的!——我潜心研究多时,方才悟出喝稠酒的哲学。  

   诗词书法亦可以用来下酒。古今多少诗人隐士着迷于酒,无酒不成诗，把酒言欢，寄愁于酒。诗圣杜甫在《饮中八仙歌》里提到“李白斗酒诗百篇”“天子呼来不上船”；胸怀大志的曹操更是写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不同的心境,喝不一样的酒,吟别样的诗。稠酒是淡酒,亦是甜酒。忧愁时饮其宜读李清照,“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一首诗读完,泪眼中浮现的是思眷深切的妙女子,飞过千山暮雪的雁儿；欢愉畅快时当读风流才子柳永,“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狂饮细品皆可,杯酒下肚,如沐春风!——稠酒喝了一碗又一碗,诗意翩翩不知所向,浑然不觉已有了些醉意。都说这稠酒温热后有驱寒活血、暖人肺腑之效,果真不差!性情之至提起笔,洋洋洒洒写下“四方食事,倾情不过家酿稠酒”!  

    少年桀骜,喜读金庸。谈不上痴迷,但也憧憬那江湖中的快意恩仇、义薄云天。书中令狐冲饮酒觅得知音,乔峰酒品即人品,洪七公携酒葫芦五湖四海逍遥游……，酒是江湖,江湖便是酒。读到祖千秋论酒杯的桥段——“饮酒须得讲究酒具，喝甚么酒，便用甚么酒杯!喝汾酒当用玉杯，因为‘玉碗盛来琥珀光’，能增酒色；关外白酒最好是用犀角杯，能增酒香气……”少年的心暗自激动,欲同此一般豪兴徜徉!于是从坛子里舀取稠酒,以碗媲杯,邀侠客,谈天说地,笑而饮酒,遥襟甫畅，逸兴遄飞!  

   渭南的冬夜,若无一碗稠酒,甚觉冷清寂寞。于是,二人热了一壶稠酒,一面谈笑风生,一面品酌佳酿。雾蒙蒙的窗外生生灯火,屋内之人举杯同饮。酒传神,吟诗弄月；词达意,写尽人生。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待到微醺,驱走了寒意,我将引你出门,看看这冬日的渭城。举目可见的小小悲欢,且共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