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墓
穿掘着灵魂的深处,使人受了精神底苦刑而得到创伤,又即从这得伤和养伤和愈合中,得到苦的涤除,而上了苏生的路。 —— 鲁迅
不知道艰苦的人,就没有真正的幸福生活。——谚语
一、 离婚
沙地里的风,刮起来就没完没了,裹着沙子打在脸上针刺一样疼,天空被漫天的黄雾笼罩的像傍晚。
阿三木然的走着,这样的天气对他来说已经习惯了,烈酒将他的脸染的通红,但脑子却异常清醒,甚至回想起了十二年前与妻子蓝草在这条路上分手的一幕。
当时离婚证发到了手他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觉得自己不再欠蓝草的了,等车时两人谁都没有说话,突然他想起了什么,钻进路旁的小卖部,出来时手里提着一瓶罐头和一袋饼干,蓝草看到了背过身去想哭,她知道阿三是个好男人是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但自己实在受不了那份苦,一年到头在沙里泡在那几亩薄地苦得死去活来,却连个口粮都保不住,还得靠着救济过日子。
这两年自己在外面打工,看到的世界和这里完全不同,城里人吃得讲究、穿得阔气,却不用受苦,那日子过得太叫人羡慕了,雇她当保姆的那家主人看出了她的心意,就请来一个朋友让她认识,这个男人西装革履皮鞋铮亮,谢顶很严重仅有稀疏的几根头发却很精心的盘成了一个弧度,来尽量多的遮住发亮的头皮,前凸的肚腩皮带似乎已经控制不住随时都有掉下的危险,如果不是主人的提醒蓝草一定会把他当作自己的父亲一辈看待叫上一声“大伯”。
农家妇女话少能干,闲事少、会体贴人照顾家正适合这位丧偶的主任的心意,蓝草最终没能抵挡住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回家来和阿三离婚,本来蓝草想回家说一声就行了毕竟不是光荣的事,但那位主任却非要她把离婚证也办了说这是法律手续不办会犯罪,孩子自然都归了阿三因为她知道如果带着两个孩子回去那位主任见了肯定不高兴。
远远的一辆破旧公共汽车似老牛般喘着粗气翻过一道道沙梁,沙地上行车虽然油门踩到底但软绵绵的沙粒仿佛将所有力量吸走了,一段不长的路却摇摇晃晃走了很久。
阿三早早的就将行李夹在腋下一手提着刚买来的东西,仿佛登车远行的是自己,以前蓝草进城每次都是这样,阿三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阿三此刻的心情和第一次听到蓝草告诉自己要离开时的一样,只是没有将头在双腿间埋得更深,他丝毫不怪蓝草绝情,他觉得蓝草给了自己一对儿女已经够好的了,都怪自己没本事让她过上好日子,既然她有过上好日子的机会就不要阻挡让她去吧!
等阿三将收拾的整整齐齐的行李郑重的放进汽车后舱时,蓝草已灵巧的挤过人群坐在了汽车引擎盖上,虽然上面很烫但总比夹在人群中闻呛人的黄烟好得多。
阿三站在车门前弯腰将半个身子伸入车里,一手板着车门一手将刚买的东西使劲递给蓝草“拿着,路上吃”,蓝草赶忙起身接过想再要坐下时身后的“座位”已被别人占去,蓝草再一次感到眼睛模糊了,不知是为了那失去的座位还是为了失去的这个男人。
票员早已等得不耐烦了,将车门重重的关上同时向前面的司机喊了一声“走”,汽车再次缓缓开动,阿三紧紧盯着车窗希望能最后一次看到蓝草的面容,他很快知道那是枉然因为整个车厢挤得满满的,只是黑糊糊的一片,他感觉眼睛有点困,稍稍一合眼竟流出了泪水,他真想找个地方大哭一场,为不争气的自己为可怜的自己。突然前方传来喊声“阿三、照顾好花花和毛头”,急忙抬头是蓝草从车窗探出身子在喊,阿三意识到蓝草在离去之前还在等自己的一个承诺,于是跟着喊道“你走吧,孩子们我管好。”粗壮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喊罢不敢再看,渐渐远去的蓝草干嚎直至嘶哑,风沙又起也似哀鸣。
自此与蓝草断绝了一切联系,没有了她任何消息。
是路上驶过的拖拉机的咆哮将阿三从回忆拉回了现实,劈头盖脸的一阵黄沙,让阿三感觉呼吸困难,难以前进,赶忙将身上的黄大衣往紧裹了裹,用宽大的衣领将头包得更严实了。
天擦黑阿三才回到家,洗完脸毛头已把做好的洋芋面条端上了炕桌子,阿三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十二年了花花和毛头已长成了大姑娘小伙子,自从去年花花出嫁后毛头学会了做饭,每周回学校的馍馍都是自己做,阿三想搭把手但毛头硬是不让。姐弟俩似乎已经习惯了只有父亲的生活,蓝草刚走的时候,姐弟俩闹着找过一整子妈妈,可是看到父亲那难看的脸色后,就再也不提了,只是几次在说梦话时喊过妈妈。
面对热气腾腾的面条盘腿坐在炕上阿三感觉到了饥饿,碗里虽然没有一点荤腥可还是吃得很香,一连吃了三碗,最后舔着碗边(这是阿三的习惯性动作,这样他才感觉没有浪费五谷。)对毛头说:“今天我去看你姐姐了她现在挺好,亲家一家很亲热,硬拉住我要喝上两盅,所以才迟回来了。”
毛头一听到有姐姐的消息顿时兴奋起来,连问姐姐在姐夫家干什么活,吃什么,阿三并没有回答而是不慌不忙将碗舔得铮亮如洗过般才开口:“你姐姐现在是在享福呢!亲家虽然穷但公婆还不老有的是力气,不用你姐姐到地里干活,只要每天做好三顿饭,就行了。吃得呢!”阿三顿了顿,才继续说:“农村人家还能像城里每天吃肉吃菜,每天能吃饱就不错了,我们那时连肚子都顾不住呢!”说着就用手往嘴上一抹顺势往腿上一擦,同样也是习惯性动作预示着又要发表命运苦难教育史。要不是因为毛头厌恶的眼神阿三还会继续讲下去,他知道毛头对他的“演讲”很反感,因为毛头常说人活着就要奋斗,还说他绝不放弃学业一定要靠着自己的努力改变受穷的现状。
阿三对他的这些话并不反对也不赞成,只是暗自思揣娃子(儿子)呗,就让他闯去吧,闯好了那是人家的命,没情况回来种地心里也就踏实了。这是他与同村放羊的黑子卷着黄烟蹲在阳洼晒了一下午太阳后得出的结论。
晚上是阿三最寂寞的时候,因为这时候他会自然地想起蓝草,蓝草的样子在他心中依然清晰虽然不算美丽但却是他最喜欢的,十二年来夜夜思念蓝草仿佛也成了他的习惯,只不过这个习惯是他心底的一个秘密。
二、 姐弟
花花和毛头是村里最懂事的孩子,村里的每个人都这么说。蓝草刚走的时候,村里一阵风言风雨,连小孩也每天放学后围绕着姐弟俩乱喊乱叫,毛头拾起石头就要打,姐姐却硬是将石头夺下、拽着弟弟的手走开。
在人们眼里两人从来没有掉过眼泪,但有人说见过姐弟俩人放学后躲在学校背后的山坳里抱头痛哭,哭够了才擦干眼泪回家。当阿三问起为什么眼睛通红,姐弟俩都说是沙子进了眼,阿三总是纳闷为什么沙子总同时进两人的眼。
花花比毛头大四岁,花花上学时成绩很好,但上到六年级时阿三实在无力让姐弟俩同时上学了,只好在一年开学前将花花叫到跟前,说爹爹我实在供不起你们两上学了,再说家里的活也需要人搭把手了你就不去了吧!花花听完没有闹,只是低头卷着衣角豆大的眼泪珠砸在布鞋上,绽开一朵朵小花。
后来村外的山上就多了一个拿着羊鞭赶着十几只羊的小女孩,仍旧背着那个黄书包不过里面装的不再是书而是捋来的草籽,她带着羊群最爱去的地方是小学背后的山梁,从那里可以听到琅琅读书声,看见同学们玩耍的身影。
毛头自从姐姐辍学后,才知道自己上学的机会来之不易,随即藏起弹弓开始认真学习,凭着聪明吃苦很快将功课赶到了第一名,以后每学期都将成绩优异的奖状带回家。
阿三也将毛头当作了唯一能在村里炫耀的资本,每次放假都要去学校接毛头,为的是在回来的路上向众人炫耀那张金灿灿的奖状,当遇到熟人总会破天荒地掏出早早准备好的盒烟主动递上,然后将奖状展开等待着羡慕的眼神和夸奖的话语,这是他认为最快乐也最满足的时刻,无论对方是发自内心的称赞还是只是想混根烟抽。
毛头自己倒很清醒,早就将姐姐当作了最亲的人,每次周末放学回家进家第一件事就是找到花花告诉她学校里发生的新奇事情,姐姐连忙放下手中的活一把拉过毛头揪揪脸蛋理理头发细细看一遍这才放心。
渐渐的姐弟俩都长大了,毛头到高中后学习仍然非常好,是老师们的重点培养对象。花花也出落成了一个水灵灵的大姑娘,求亲的更是络绎不绝,隔三岔五的就有人登门拜访,说是随便走走不过是在打探阿三的口气,期待着能有希望促成一门亲事。
阿三在这个事情上表现的很慎重,在他看来花花决不能轻易嫁出,倒不是为了彩礼,而是觉得女儿跟着自己苦了这么多年苦日子,以后可不能再让花花受罪了,宁肯少要彩礼也要为花花找个合适的人家,正是因为这样阿三总是不愿听信别人天花乱坠的吹嘘,更愿意自己亲自“考察”。
说来姻缘也是巧合,一天花花生病不能放羊阿三只好自己赶着羊群走进沙漠边缘的荒草滩,没想到打了个盹两只羊就跑丢了,后来一个年轻后生牵着丢掉的羊就找上门来,一问原来是对面沙粱上黄草滩的人晚上把羊往圈里赶时发现多了两只,恰好听说阿三丢了羊就送来了,阿三心头一热,很久没有见过丢了羊还能送来的人了,再一问小伙子叫二栋家里只有父母,因为家里穷一直没有娶到媳妇,阿三当时就认定了这个人可以当自己的女婿,连丢失的羊都可以送回来的人他的人品绝对不坏。
喜事办的简单但却很热闹。自从嫁走了花花,家里就只剩下阿三和毛头了,突然嫁走了一个人阿三心里怪怪的,毛头嘴上也很少提起姐姐了,只是晚上做梦还在说“姐我回来了”那口气和当年做梦喊蓝草一样。
三、 高考
毛头将下月就要高考的事告诉了父亲,阿三刚开始没有反应过来,以为又是一次考试和以前一样等着看奖状就行了。当听毛头说到这次考好才能上大学时,才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以前他从不过问毛头的学习,一来学习上的事自己确实不懂二来觉得毛头在学习上不用操心。
阿三将看毛头学习当作一种享受,当每周周末毛头回家时,阿三就不再去别人家串门看电视了,早早吃过饭就蹲在院子里抽着磨合烟看毛头趴在炕桌上学习,直到晚上昏暗的灯泡下阿三还是坐在炕角(怕遮住了灯光)抽着烟看面前的毛头埋头疾书,屋子里很静只有偶尔翻书的声音,窗外偶尔传来几声狗叫。
让毛头考上大学,是阿三最大的心愿,也只有这样阿三才觉得没有辜负当年对蓝草的承诺。
现在突然听到下月就要高考了,心头猛然一惊,没想到来的这么快,连一点准备都没有。这实在是令阿三束手无策的事情,怎么也帮不上忙了,只有干着急得份儿了,几天下来就上了火,满嘴的泡。
看着爹爹这么着急毛头很后悔将高考的事告诉了他,多年的磨练已使毛头能够独自面对一切,让他习惯了在面临选择时自己拿主意,最多只是和姐姐商量一下,当年在面临上师范还是上高中的选择时,还是自己下决心要上高中考大学的。这次也一样一切事情都自己办妥了,只等着回家给父亲说一声就行了,可谁知让父亲这般着急。
第二周周末毛头刚进家门就闻到了一股羊肉汤的清香,跑进灶房一眼就看见半掩的锅盖下面满锅的羊肉煮的正欢,毛头很纳闷这是干什么?要知道这样的场面对这个家庭来说是多么隆重,只有在过年和花花出嫁的时候才宰只羊,家里的收入都要靠这几只羊来维持,毛头的学费就来自卖羊毛的收入,所以羊在这个家里算很金贵的了。
正想着阿三拿着一把刚从坡上里摘来的沙葱走了进来,看见毛头端详着锅里的肉,笑了起来:“羊肉加沙葱,香的没治了。今天咱爷俩就好好动个荤腥,给你娃子补上些营养,好好考上的大学”,毛头这才明白这肉是为了自己而煮,猛地心头一震就想哭,但爹爹在身边不好让他跟着难过,紧咬着牙关没让眼泪掉下来,嘴上还在抱怨“爹!我一定考上大学,那你干吗杀羊啊?羊还留下了交大学学费哩”阿三强挤着笑容说:“没事,学费我再想办法,你好好吃肉,先把大学给我考上。”
吃肉时阿三吃了一个肥大羊尾巴,然后嗦着手指头说:“真香,一个尾巴就把人吃饱了,别管我你往饱里吃。”边说边下炕了,毛头吃的很认真,每个骨头都啃的很干净。
阿三最后将没吃完的羊肉装在桶里调进了水窖,等到周末再拿出来给毛头吃,桶子浸泡在水里降温,里面的肉搁好长时间都不坏,这是农村人的土冰箱。
高考很快就到了,毛头参加高考的前一个晚上,阿三专门找到了毛头的学校拿出买羊皮的70块钱,硬塞到毛头手里说:“这些钱拿着这几天一定吃饱。”拍了拍毛头那壮实黝黑的身体接着说:“俺等着你的好消息!”。
毛头没有推辞将钱紧攥在手里说:“爹你就放心吧,俺们测试了好几会了成绩都不错,老师说俺能考个好学校,你就回家吧别操心我了。”得到鼓舞的阿三很是兴奋,“为啥不早说,让俺担心了这么长时间,兔崽子,进去吧!”说着在毛头的肩上就是一巴掌。
毛头笑了“不让你担心,俺能吃上羊肉吗?你先走我再进去。”一直目送着爹爹的背影消失在路口,毛头才转身走进了学校。
对于阿三来说高考后的1个月时间是难熬的,嘴里的泡一直没有好过,虽然家里的农活被毛头干的井井有条,但阿三心里还是十分烦躁,天天去村口大槐树下打听消息,可村里没几个人能懂高考的事儿。倒是小道消息收拾了一大筐,什么请张家神汉掐掐算算很灵的去年算准了好几个、到黄草滩的庙里磕个头许个愿保证能考高分之类的,听了几天反而更加焦躁了。
毛头倒不去理会那个,自从填志愿回来,每天很卖力的干活,吃得饱睡的香,像个没事人一样,闲时约上几个同村好友一起打篮球,当学校篮球队队长的他球技一流的棒,村里人都爱看他打球,渐渐的傍晚饭后村里的球场上总是聚满了前来看球赛的村民,也就很少有人去大槐树下东拉西扯的聊天了。
阿三对毛头的表现心里挺高兴但脸上没有丝毫表露,听到有人夸毛头时反而要谦虚说上一句“到最后是个啥材料子还不知道呢?”。有几次阿三问毛头报了啥志愿,他倒显得挺神秘,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阿三也就不去问了,对孩子他一直很放心。
终于一天乡里的小车停在了家门前,车门一开下来四个人,带头的阿三在乡里领救济粮时见过是张乡长,阿三赶忙走上前打招呼,想握手却想起是刚喂过猪的手不好意思的在衣服上擦了几下,张乡长看出了阿三的心思主动握住了阿三的手,给旁边的几位介绍:“这就是大学生的爹——阿三”,边说边从皮包里取出了一个大信封,庄重地递给了阿三:“恭喜你啊!你家王兵考上省农大了”当阿三伸手接录取通知书时,竟激动得有点儿站不稳了,不但他的手颤抖的厉害,他的脚也颤抖的厉害,显然不是因为受宠若惊而是毛头终于考上大学了,虽然喊惯了毛头,“王兵”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陌生,但可以确信这小子已经考上大学了。
张乡长接着又拿出一个信封说“我们都知道你们的困难,供个大学生不容易,这500元算是党和政府对你们的支持了,希望你能克服暂时的困难等王兵毕业好日子就来了,以后说不定还要去城里住楼房呢!”随行记者拍下了这时的阿三,仿佛喝了酒一脸通红,嘴里重复地说着感谢党感谢政府之类的话。
接下来,平常的安静被人来人往的嘈杂打破了,张乡长走后村上的人都来恭喜了,大家都知道阿三家的困难,只要阿三发根烟以示庆祝,接着留下自己的贺礼就走了。
这时的毛头俨然一位家庭主妇,忙着给每个客人倒茶。阿三记不清自己今天说了多少感谢的话,反正忙的连饭也没顾上吃,等到晚上家里才渐渐安静下来。
村长戴着眼镜仔细的核对了两遍之后郑重地将礼单和一沓零碎的礼金递给了阿三“一共282元,袜子两双,锅盔4个。把钱点一下,都是乡亲们的一点心意,不指望着你招待,都留着供娃娃上学吧!”阿三接过礼单和钱连说“不用点了还能信不过村长你”,村长要走阿三非送不可,直把村长送到了家门口,才哼着小曲回来。
进屋就见毛头爬在炕桌上看通知书,阿三也来了兴趣一天光忙着招引客人,倒没有仔细看过通知书,阿三脱了鞋子上了炕,卷上一只烟就让毛头把通知书细细念给他听,毛头早将通知书看了两遍知道其中的内容,所以就先从大红的喜报开始念,阿三听的很认真也很高兴嘴里不住地说好。
接着念的是一张彩色的学校简介,阿三听了还是不住说好,仿佛学校他已经亲眼见了似的。
最后一张是普通的白纸,从这张纸上阿三听到全是钱数了,他停止了说好,嘴巴张的大大的连烟也顾不得抽了,当毛头将最后的合计数字4500元念出时阿三重重的连说两个“啊”,“我地天光,上大学要这么大的价钱吗?”。阿三还有些不甘心,让毛头取出纸、笔将所有费用合计了一遍,纸上印的没错是4500元,阿三刚才的高兴劲全溜走了,感觉头很痛仿佛被人狠狠砸了一下,脑袋有发胀的感觉。
这天晚上父子两人彻底失眠了,他们算了家里所有的钱包括可以从亲家那里借到的钱,还远不够学费。窗外一轮弯月挂在纯净的夜空,阿三又想起了蓝草。
第二天,阿三没有象往常一样早早起来出去放羊,而是蹲在羊圈里抚摸每一只羊膘厚,心里暗自估算着价钱,毛头看出了爹爹的意思,大喊:“爹,羊不能买啊,买了羊往后的日子可咋过呀,上大学要四年哩!”阿三不做声,依旧低头估算着价钱,毛头看出爹爹已经铁了心要买羊,转身走进了屋拿出那个装着录取通知书的信封,高高举起喊到:“爹、你要是买羊我就不去上学了,俺撕了通知书。”阿三急了,跳出羊圈一把夺过信封,顺手就甩给了毛头一个耳光,骂了一声“你这个混球,这个东西是能随便撕的吗!”,这一巴掌打的结实,毛头脸上立刻显出了指头印,从小到大毛头都是不用管教的孩子,任何事都做的让阿三很顺心,今天突然挨了这一下,自然是不能承受的,冲进屋子将房门反锁,在里面号啕大哭。本来阿三打算趁早将羊赶到集市上买了,好凑学费,那知被毛头这样一闹腾,只能暂且放下了,他知道毛头的倔脾气,只要认准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一直到傍晚毛头还把自己反锁在屋里,阿三喊了几遍出来吃饭毛头都不答应,渐渐院子里光线暗了,家家都亮起了灯,阿三靠在门槛上,用后背使劲搡了两下门看到还是没反应,就开口了“娃呀,爹知道,你不让买羊是为了爹好,可你上学是大事啊!当初你妈走的时候你们还小,我答应过她要照顾好你们姐弟俩,现在你有出息考上大学,爹怎么能不供你呢?”阿三又想起回到当年送别蓝草时的一幕,不禁话里带起了哭腔,“你有出息考上大学就是给爹脸上贴金了,买几个羊怕什么,就是把这个家卖了爹也心甘情愿,要是你姐姐在她也会让爹这样干呢。”
突然门开了,猝不及防靠在门上的阿三翻倒在屋里,毛头赶忙拉起爹爹,一边拍土一边说到:“爹你别买羊了。学费我去想些办法,大学要四年时间,以后再买羊也不迟啊,这次你要是买羊我真的就不念了。爹其实我有钱,看。”说着毛头伸出手把一卷钱递给阿三,这是一卷挟杂着毛票的钱,阿三一眼就认出前几天给他的70元钱也在其中,看着毛头坚定的目光阿三只好无奈的点了点头说:“只要你娃好好念书,你说啥时候买羊我就啥时买羊”。
四、 挖宝
接下来的几天,阿三一直没闲着,先是走了一趟花花家,亲家通情达理知道他的难处,不等阿三开口就拿出300元钱塞进了兜里,阿三就不好再说什么了,依亲家的条件这些钱可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还能要求他们什么呢?。
花花拿出做好的三双布鞋,塞进了爹爹的包里说“这是我给毛头赶做的三双布鞋,让毛头上学去的时候穿上,就别穿皮鞋了,那东西捂脚。等走的那天我去送他,顺便把做的馍馍带上,爹你就不做了。”
回来后阿三就去了庄里的所有熟人家,庄里的人都很同情他的处境,但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有不多的一点支持,阿三要打借条,被他们拒绝了“他三叔俺们还能信不过你,以后毛头发达了只要不忘了我们就行了。”
一直到毛头走的前一天,阿三还在到处借钱。晚上阿三坐在炕沿上用碎布缝了一个小袋,拿出东借西凑来的3500块钱装了进去,又密密缝好 ,最后将袋缝在了衣服里面,将衣服递给了毛头说:“你先到学校,剩下的500元钱我再想办法”。毛头接过衣服,抖了抖穿上说:“剩下的钱爹你就别操心了,听说大学里有勤工俭学,实在不行假期我就不回来了,在城里打短工也能挣钱。”
“你操心念书,别为了挣钱耽误了学习,钱还是我想办法。”阿三顶了一句,毛头知道说多了父亲反而会担心,也就不再说了。
第二天一早,花花就和二栋都来了,按照事先的商量由二栋送毛头去报名,因为二栋到城里打工去过省城,熟悉路。
毛头走后,阿三更加孤独了,每天的事情很规律,早晨背上干粮包,赶上羊群走进沙窝子,晚上赶在日落前将羊赶进圈,再做上一顿面条吃完连灯也不开就早早的睡去。
平静的生活,掩盖不住内心的焦躁,那欠着的1000元学费始终是压在他心头的石头,和一起放羊的黑子谈到这个事情的时候,黑子带着开玩笑的口气说:“你一个当爹的,能把娃子日弄着考上大学就够好的了,那些学费就欠着去吧,总不能为了上大学扎住脖子不吃了,把你逼上了挖宝去啥!。”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阿三听到“挖宝”二字,心里颤了一下,掀开了阿三心头尘封已久的记忆,那时自己还是一个10岁小孩,每天跟着父亲去沙漠深处放羊。一次他们象往常一样赶着羊群来到一个破旧的烽火台前,这里当年是边关,烽火台这种东西很多,人们不觉得稀奇,只是把它当作一个个地标,好在荒原上确定自己的方向。
这天天很晴、日头很毒,羊全都不吃草了,围在一起借助着对方身下的一点阴影避日头。阿三和父亲也躲进了烽火台的阴凉,父亲很快就躺在厚厚的羊毛毡上睡着了。
忽然一只硕大的老鼠从烽火台底下的洞里露了一下头,又很快钻回去了,好奇的他为了抓住老鼠将洞口挖大,继而发现鼠洞延到了一堵砖墙里,年幼的他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惊人的考古发现,只知道要挖出老鼠窝。
一会儿父亲醒了,看到一地散乱的青砖很吃惊,哪来的砖头?再看阿三已经挖开了一个偌大黑洞,往下看是用青砖砌起的一个穹顶的通道,亮光射进的地方露出刻在砖壁上色彩鲜艳的人物画。
阿三父亲感觉到了事情的重大,喝住阿三不让再往下挖,晚上就把事情告诉了生产队长,队长不敢作主叮嘱一定保密,随后就把情况反映到了乡上,当时,那场史无前例的浩劫还未熄火,乡上的人忙着“抓革命、促生产”那有人管这样的事,反而给阿三父亲扣上想盗墓发财的帽子经常被批斗、抄家。
就在一家人整日处在极度恐慌之中时,此消息引起了市文教局的了极大关注,局长亲自带人勘察墓葬现场,迅速上报情况,随后来了一大批人在沙窝里搭起帐篷专门进行实地勘察,对外严格封锁了消息,禁止在此地放羊。
阿三的父亲被叫去了好几次,问他是否拿过里面的东西,是否把事情跟外人说过等阿三父亲很老实的交待了从没有拿过一块砖,也没有把事情给外人说过。
考古队长当场奖励给他两个肉罐头,并警告这是国家机密不许再将此事泄出半点,否则就是国家叛徒。阿三的父亲回来后果然别人问什么都不说了,连阿三也不例外,只是在阿三睡的迷迷糊糊中听到父亲对母亲说着其中原委,当时没有放在心上,心思全在回味罐头的味道上了。
后来考古队临走前,特意召集全村的人开了一个会,嘱咐大家好好保护烽火台,以前挖出来的砖只是一些普通的城墙砖,没什么稀奇的,接着每人发了一摞文物保护的宣传单,以后就没有人再去注意哪些烽火台了,就在那年阿三父亲去世,更没有人愿意去想那些事了。
至今阿三心里还有许多解不开的疙瘩,为什么城墙砖上由图画?为什么不准父亲泄漏消息?为什么又将当年挖出砖的地方填平?……,不过他从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
后来看到一个关于秦始皇陵的纪录片,提到在没有足够技术保存珍贵文物的条件下国家决定不挖掘秦始皇的墓。阿三联想到了考古队的撤走,仿佛找到了答案,不过没敢往深里想也没敢对人说过。
现在听黑子猛然提到“挖宝”阿三又回想起那一段事情,如果真能挖出宝,那么毛头的学费不是就不用愁了吗?。
很快一个大胆的计划就在阿三的脑子里形成了。
不过要挖宝一个人肯定不行,必须得有个帮手,看着眼前的黑子阿三觉得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了。光棍黑子因为家里穷至今没有娶到媳妇,是阿三最好的朋友,平常两人总是一块放羊,很能谈得来。
夜里阿三就专门把黑子喊到家里,当他把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时,黑子很是吃惊,他整天只知道放羊,从来没有考虑过挖“宝”的事情,就对阿三说:“三哥,咱们这么个鸟都不拉屎的地方,那来的宝啊,再说那是犯法的事情,俺不敢干!”阿三早就料到他会推辞,于是不动声色的说“真是苯地响哩,怪不得娶不上媳妇,一点脑子没有,谁家的姑娘跟你。”
阿三卷上一根烟继续说:“谁说没宝,我亲眼见了,还能骗你吗?,只要找到宝贝,我们拿上几件就行了,我供我的毛头念书,你娶你的媳妇,谁能知道这事情。你说这样放羊几时才能娶上个媳妇。”黑子被说得动了心,捏了捏拳头狠下了一条心说:“好、三哥就听你的了,你说咋办就咋办吧!俺信你。”
阿三见黑子被自己说服了很是得意“这才像个人了!咱们做这个事情最要紧的是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连你爹都不得说。”黑子点点头。
阿三猛抽了一口烟顿了一顿说:“明天开始我们就挖,早上俺和你都把羊赶上,专门就到当年我挖出来砖的哪儿先挖上一天看是啥动静!”。
第二天早上当黑子来到约定的烽火台时,阿三早就到了,用大毡衣搭起了一个凉棚,一种放养人常用的遮阳工具,凉棚正好遮住了要挖的洞口,黑子见了很是惊讶:“没想到三哥还有这个脑子,怪不得儿子能考上大学,当爹地就有两刷子哩。”
阿三一脸得意:“咱们干得这是脑袋拴在裤带的活,不动脑子行吗?这一辈子就遭了不动脑子的祸了,苦给了一辈子还穷的屁淌哩。”
阿三按照记忆,挖开了当年的地方,却是一堆坚硬的水泥块,见这黑子不高兴了,“三哥是不是哄我玩哩”,阿三仔细地看了看,笑了出来。
黑子满脸迷惑地问:“挖了个水泥疙瘩,你还笑哩。”阿三指着水泥说:“宝就在下面了,当年考古队没有能力挖,就把口子用水泥封了。”黑子一听有理,顿时来了精神,往手掌碎了口唾沫,抡起钢钎就砸了起来。
整整一天时间,才在水泥盖上开了一个口子,不过从口子里已经能够感觉到来自地下的凉风了,这让两人更加高兴,因为已经看到了一丝希望。
经过三天的努力,两人终于在厚厚的水泥盖上凿开了人能下去的口子。儿时记忆中刻有鲜艳颜色的砖又一次出现在面前,阿三止不住一阵兴奋。黑子更是狂喜,就要往下跳,被阿三一把拉住,黑子不解的问“为啥不下去捡宝贝。”阿三说坚定的说:“不能下,还不知道下面啥情况呢,再说两个人都下去,万一来了人咋办。”黑子不服气:“那你说啥时下?”。阿三说:“晚上”黑子听了浑身一个激灵:“晚上,俺怕鬼。”阿三毫不让步:“必须晚上,先让洞里的瘴气出出。”
沙窝里的晚上静的吓人,月亮很亮,将一切照成银白,但气温很低可以看见嘴里呼出的气。两个黑影一前一后在烽火台前停住,掀开覆着沙子的毛毡,其中一个在地上钉下一个木桩拴上绳子,另一端系在了腰上,另一个拿出煤油灯点着。这才看清黑子的腰上绑着绳子,阿三不慌不忙卷上一根烟点着,塞进黑子的嘴里:“抽上根烟,下面瘴气大”。
黑子叼着烟用力抓紧着绳子,脚蹬砖壁向下滑去,到了底上阿三将煤油灯先掉下,抽上绳子再绑在自己的腰上学着黑子的样子滑到坑底。
阿三举起灯四周望了一遍,穹拱形墓道足有一间房子高,全是由大青砖垒起,四周的砖壁上刻满了色彩鲜艳的壁画,黑子伸长了脖子仔细盯着砖壁看了好久,嘴里啧啧赞道:“怪怪、这画咋画的这样好,颜色比庙里的还耀眼呢,里头的人就要开口说话呢,老祖先就是能。”“三哥、你看这上也有放羊的人唉”阿三一看果然一个老者拿着长辫守候着一群羊,“别磨蹭,找宝贝走才是正事。”阿三催促着黑子一起往前走。
两人并排走向墓道深处,黑子还是忍不住看壁画,这些壁画都有着不同的内容,有的像是军队在打仗,有的像是百姓在种地,走了将近10来分钟,就被一堵砖墙挡住了,这时的壁画变成了一个骑着马的威武将军,正在怒目注视着他们两个人,黑子吓了一跳,赶紧躲到了阿三身后。
阿三故作镇定地说:“看你一个熊样,一个画儿能把你吓死。”
在将军马下有一个形似灶火口的洞,里面用砖封住了,无疑是到了墓室门口了,“用钢钎把里面的砖捅掉”阿三命令到,黑子只几下就捣掉封口的砖,里面又是一个暗室。
“我先进去,你等着,我说进来再进来。”说着阿三一猫腰就钻进了灶火口,黑子就听扑通一声,好像阿三掉了进去,赶忙喊道:“三哥没事吧。”里面没声音,黑子急了,扯嗓门大喊“三哥”,“别吵,快进来。”是阿三的声音,可以听出明显的有些因激动而颤抖,黑子立马也钻了进去。
墓室很大,通墙又是壁画,而且比外面的更鲜艳,人更多。
一个棺材安放在中央的石台上,四周摆放了各种式样的青铜器,还有四个大箱子分放在棺材的两侧。阿三和黑子对这些都不感兴趣,在他们的心里金银财宝才是可以变成钱的宝贝,所以他们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四个大箱子上,先打开的两个箱子,里面全是绫罗绸缎和各种古书,这些都不是他们所要的没有翻动就抛开了。
两人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剩下的两个箱子上,打开第一个又是整整一箱的书画,两人不得不将目光转移到最后一个箱子上,打开时两人都呆住了,原来里面堆满了金银元宝和数不清的翡翠玛瑙,回过神来两人兴奋得围起箱子跳了起来。
两人将这些装了整整一编织袋,才发现太重了,根本拿不出去。阿三挥挥手说:“高兴得都忘掉了,不是说好只拿够你娶媳妇我供毛头上学就行了吗?”黑子很不高兴的嘟囔“三哥,俺们费这么大的劲才来了,不多拿些后悔哩。”
阿三毅然解开了袋口绳子,将宝贝掏出放进了箱子,最后只留下了一半。黑子很沮丧,待在一旁卷起了烟,不愿过去搭把手。
阿三扛起剩下的半袋宝贝要走,黑子说话了:“三哥、这会离天亮还早呢!这么辛苦的进来了一趟,俺们看看这棺材里的人再走吧,不然连憋在心里也是个疙瘩。”阿三觉得在理,从儿时起自己就想知道这里到底埋的是啥人,现在都到了跟前了,不看个清楚心里总是憋得慌。于是将扛起的袋子有放下来,跟着黑子爬上了石台。
阿三和黑子早先就看惯了死人,村里有个规矩,人死后要找人来帮忙“打墓”就是挖坟坑,很多人忌讳不愿意干,所以办丧事的人家往往出高价来找人,阿三和黑子家里穷,于是就顾不得什么忌讳了,他们也就成了每个办丧事人家必请的人了,那也是他们最为风光的日子,每天总是被人很恭敬的伺候着,好烟好酒是不能少的。
眼前的这个棺材要比他们平常看到的大许多,上面刻的画比墙上的壁画更好看百倍,黑子不禁伸手抚摸起了花纹说到:“大户人家的棺材都不一样,画成个花瓶了。”
阿三接着说:“就是,画这个棺材费的工肯定不少,一般人家这么画棺材还吃不吃肚子了。”两人对棺材的结构已经很熟悉了,不几下就敲动了盖子。
一股奇异的香气弥漫开来,阿三使劲擤了擤鼻子说:“怪了,这儿怎么这样香,听人说棺材里的尸臭很厉害,这咋有香味哩。”黑子也很奇怪:“棺材里还有这个味,说不定又有啥宝贝吧!”
香味的刺激下让两人很快就撬开了棺材盖,两人将煤油灯往棺里一照,阿三一声“啊”就吓得后退了几步,黑子顿时跌倒在地下直哆嗦不敢再看,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好一会儿,俩人才缓过神来,再往棺材里看,那美丽的女子依旧“熟睡”,阿三拉起瘫在地上的黑子,“过来看,是个死人。”“死”字他说的很重,几乎是挤出牙缝的,黑子扶着棺材边站了起来说:“三哥,咋这么怪哩,这个女人还活生生,像是睡着哩。”看得出他的手还在抖,声音也在抖。
眼前的这具尸体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穿戴整齐,美丽的容颜伴着衣服的华美,神态看起来如此安详,怎么看都像一位熟睡得美人。
阿三触了一下她的脸,皮肤依旧保持着弹性,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美丽的女人了,阿三甚至联想到了蓝草。
打开棺椁后,香味更加浓烈了,那是一种奇异的幽香,浓重但却清新,闻过使人精神为之一震。这时的阿三又看出了不同,棺材内壁并不是普通的一层,而是三层,犹如将三个大小不同的棺材叠加在一起,最外面一层注满了磨成粉状的白色东西,阿三用手指一撮很快就认出是石灰,第二层里是各种叫不出名字中药材,很多很杂很香,原来香味竟源于此。
这边黑子已掰开了死尸的嘴,伸进手指在掏什么,阿三一惊:“黑子,你干什么,死人嘴里掏什么。”黑子没有停手,依旧在掏:“俺听说,死人嘴里有夜明珠,试着掏一个。”阿三刚要过去阻止,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少女的娇美容颜发生了变化,原本白皙的皮肤突然间干瘪了,逐渐发黄变黑,原来闭着的双眼突然变得突兀,接着又收紧直至变成两个黑洞。
这瞬间的变化,吓坏了正在掏宝的黑子,大叫一声想收回还在嘴里的手指,哪想被卡住了,怎么也收不回来,黑子吓的大声叫娘。阿三也急了,抓住黑子的胳膊使劲一拉,终于将黑子的手指拉了出来,再看黑子已经吓得尿了档,手指鲜血直流。
这时的少女已完全变成了一具干尸,瞬时的美丽灰飞烟灭。阿三低声说了声“罪过”,拉起瘫成一堆的黑子,奔向了出口。匆匆爬出,封了洞口盖上一层浮土,一切又恢复了原样。
月亮此时更亮了,寂寥的沙漠仍然一切平静,阿三一手背着袋子一手拉着黑子冰冷的手行走在沙丘上,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路无语。
四、卖宝
昏暗的灯下,七个金骡子(元宝),五个银骡子,还有四只手镯,堆在油漆斑驳的破旧炕桌上,在熠熠璀璨宝贝的对比之下炕桌更显破旧。阿三和黑子细细擦着每一件宝贝,这些宝贝这几天已不知被他们擦了多少遍,仍觉得看不够,黑子索性用牙啃金骡子一试真假,当确认之后,黑子将金骡子抱在怀里亲了又亲,仿佛抱着自己的媳妇。阿三在一旁说话了:“黑子,这些东西不变成钱对你我一点用处没有,得想个办法赶快卖掉,你等着娶媳妇我家毛头也等学费。”
黑子听到“娶媳妇”马上来了精神,眼睛瞪的贼圆“三哥,你说吧往哪里卖,俺想媳妇都快想疯了。”阿三没停下手里的活继续说“当然往城里卖,俺们这个地方谁要这东西。”黑子急不可待的说:“三哥那明天就走,有了钱俺等着娶媳妇哩。”阿三接着说:“这么多东西扎眼,让人家抢了咋办?先带两件东西,试个行情,等路子熟了再全部卖出去。”黑子称赞道:“三哥的脑子就是好,这事儿遇到我手里早就毁了。”“明早就走,三样东西各拿上一个。”阿三说。
天刚擦亮。俩人走出了村子,赶到公路搭上了去县城的车。阿三和黑子平日很少进城,站在城里熙熙攘攘的马路上一时没了主意,辨不清个东南西北。
阿三和黑子毫无目标的四处走着,很快到了晌午,俩人肚子都饿了,阿三掏出包里装着的锅盔,分给了黑子一半。
这时两个中年人抬着个花瓶走了过来,碰巧遇见熟人打招呼说:“今天算是在八廊巷卖了捡了个老货,晚上你过来给开个眼啊。”
“八廊巷”阿三牢牢记住了这个地方,一路打问终于找到了这个地方,临街一个庙一样的大门,两边的店里全是些古色古香的器具,有些陈列的物品甚至跟他们在墓里见过的很像。俩人心里一阵高兴,这下总算找对庙门了。
找到了最偏僻的一家(他们想偏僻的人少,好说话),为了让主人高兴俩人进门时使劲跺脚想跺去鞋上的灰土,响声惊动了里面的人,迎着他们来得的是一个尖嘴猴腮的女人,打扮的花里胡哨,走到身边时阿三闻出一股浓的令人发呕的香味,看见阿三和黑子她很惊讶,不屑的眼神中带着嘲笑,那眼神让阿三和黑子觉得浑身上下扎了刺般不舒坦。
女人见阿三和黑子没有退出的意思,也不说话,很不耐烦的打量起自己脚上的鞋来。
阿三上前用试探的口气压低声问:“老板娘,我们有些宝贝要不?”那女人本来以为阿三俩人是来闲转的,没想到却冒出这么一句,随口答了一句:“不要。”眼神里更多了许多轻蔑。这样的骗局她见得多了,故意打扮成农民,神秘兮兮的过来说挖到了宝贝急需出手,然后拿出几个假的骗你上当。
女人又冷冷说:“到别处骗去吧,那么老套的骗谁呢?快走不然我要叫警察了” 阿三本想拿出宝贝让她看一下,可一听喊警察就怕了,和黑子很快就溜了出来。
此时阿三得出了一个经验“女人嘴长,不好打交道。”在一家店面前,阿三和黑子停住脚步,店里一位白发老者戴着老花镜正在细细擦拭器物,老人稳重不咋呼。
阿三和黑子决定进去试一试,依旧是跺脚、进门,老人很安静的看了看来人,温和地说:“你们看点什么啊?”阿三壮了壮胆说:“老师傅,我们有些宝贝,你看看你要不。”老人依然很安静,说了句:“宝贝?拿来看看行吗?”阿三连忙打开包,取出用纸包住的宝贝,老人打开纸包后手抖了一下,细细看了一遍后有些发呆,又拿出放大镜伏下身子细细看了一遍,看完摘掉眼镜,手指掐着鼻梁按摩,也不看他们,问了一句:“这些东西,哪来的?”阿三鼓起胆子撒了一个半真的谎:“这是俺们祖上留下的,娃娃上学要用钱,就拿出来卖了。”老人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打算卖多少钱?”阿三一想确实估不出这些宝贝该值多少钱就说:“俺们也不知道要多少钱合适,老师傅你就给个价吧,合适就卖给你了。”老人不慌不忙得说:“还有多少这样的东西。”阿三如实说了,老人继续两指揉着鼻梁说道:“这样吧,金骡子给你3000一个,银的500,手镯一只100。”这个价钱远远超出了阿三的估计,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只是连说了几个“行”。一旁的黑子更是一脸的喜色,兴奋得直搓头。
老人把宝物用纸包好对阿三说:“我这儿没有这么多的现钱,要不东西先放这儿,你们去街上转转,过两小时来取钱行吗?”阿三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俩人来到街上找到一家牛肉面馆,一人吃了两大碗,在这个城市牛肉面是最便宜最顶饱的饭了,一碗两块五,碗大面多汤宽辣子汪。
阿三觉得自从挖到宝贝来,没像今天一样畅快过,打着嗝和黑子盘算起拿到钱后的打算来“等一阵拿到钱,先给毛头把欠下的学费汇过去。”说完又想到了什么接着说:“不行,不能光给学费,走的时候毛头带的钱不多,娃娃在学校肯定饿坏了,得多汇些。”毛头一仰头将碗里的汤喝得精光,一抹嘴说:“城里的饭好吃,等拿到钱,我们俩先切上两斤卤肉吃,今天路过饭馆时门前摆的卤肉真叫人嘴馋。还有,趁着进城,我想先买上个电视,再有姑娘看家来就不嫌弃了。”阿三知道黑子有好几个对象刚谈得好好的却因为总是一探家就吹了,因为黑子家里实在没有一件可以看过眼的摆设。为了给黑子打气,阿三鼓励着黑子:“拿到钱把你也好好收拾一下,打扮成个城里人,回去谁家的姑娘见了都抢着和你搭话哩。”俩人越说越激动,仿佛一辈子的背运就要转过了,幸福的生活就要开始了。
时间过得很快,两小时后,阿三和黑子又一次踏进了店门,老头已经等在那里了,见了他们赶紧上前很和善的打着招呼,阿三和黑子自进城以来到处遭人白眼,唯独在老人这里才感觉找回了点自尊,于是对老人很有好感。
老人掏出一包烟撕开,给阿三和黑子各发了一根,然后将烟盒仍在了桌上,指着里面的房间说:“钱已经准备好了,这儿人多跟我的后面去取吧!”阿三点着头说道:“对着哩,叫人看下回去的路上还抢掉哩。”老人撩开帘子说了句:“进去吧。”阿三黑子低头就钻了进去。
刚进门觉得眼前影子一闪,手腕一阵剧痛,自己已被两个彪形大汉拧住了手腕动弹不得,跟在后面进门的黑子转身要跑,早被躲在门后的两个大汉控制住了,这时一个穿着警服的人拿着一张纸,在他们面前晃了一下说:“你们俩人涉嫌倒卖文物犯罪,现在对你们进行拘捕。”说完铐子已经上了手。
老人这时推开门进来了,指着阿三的鼻子就骂开了:“你们犯了多大的罪知道吗?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你们这些东西都是从东边沙窝子的烽火台下挖出来的,当年我们没有动手挖,是因为当时没有保护的能力啊,千方百计封锁消息,可还是被你们挖了。哎,不幸啊。”说着流下了眼泪。
阿三和黑子像泄了气的皮球,低头立在地上。老人抹了一把泪向穿警服的那人挥挥手:“小平,快带回去好好审吧,别让其他东西也遭了殃,我也赶紧到市文物局去反映情况,让他们早日动手挖掘,不能再放了。”“爸,你放心这两个家伙就交给我们了,让他们连前辈子的事都吐出来。”
阿三一听,“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抓住老人的白衬衣求饶:“师傅,我们只拿了一点啊,你就饶了我们吧,我还得供俺家毛头上学呢。”说着又指着黑子说:“他、他还没娶媳妇呢。”老人背过脸去,又抹了一把眼泪说:“到里面好好交代,出来重新做人。”
阿三疯了般要往外冲,无奈被俩个人拧着,竟不能动弹。屋外警笛鸣起,阿三和黑子被人押着上了警车,一路警笛呼啸直奔警察局。
十几日后,当阿三在讯问笔录上按下指印后,跪倒在了警察面前央求着要给毛头打个电话,在请示了上级后特批给他一个打电话的机会,在警察的监督下阿三拨通了毛头的电话,这是阿三第一次给毛头打电话,听得出毛头很兴奋,毛头告诉阿三,不用再为学费担心了,他申请到了国家助学贷款,不要利息可以等毕业找到工作再还,他现在利用课余时间勤工俭学,生活费就全够了。阿三顿时无语,手中的电话筒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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